第181章 有喜有悲
第181章有喜有悲
东跨院。
陈斯远才走,邢夫人自是心绪激荡,免不得又咳嗽了几声。因着王善保家的那老货,她与孩儿都染了风寒。
邢夫人在月子中虽不得沐浴,其余吃食却一样不缺,人瞧着愈发丰腴了几分。原先的鹅蛋脸,此时竟生生成了圆脸。因着身子骨结实,是以不过几日这风寒便转好,如今不过略略咳嗽几声罢了。
听得陈斯远中举,邢夫人心下自是欢喜不已。错非还在月子中,只怕就要出面张罗酒席,请了那戏班子好生乐呵个三天三夜了。
虽不能出门,这欣喜却遮掩不住。苗儿、条儿两个喜滋滋过来道喜,邢夫人高兴之下,将上上下下赏了个遍。
当下又有奶嬷嬷抱了孩儿来,笑着与邢夫人道:“四哥儿今儿个已经不烧了,许是听得远大爷高中桂榜,四哥儿心下也欢喜呢。”
苗儿扫量着孩儿笑道:“还真说不准……四哥儿昨儿个还哭闹不休,今儿个瞧着安生了许多。”
条儿就道:“太太,远哥儿高中,说不得家中忙乱,不若我过去帮衬帮衬”
那苗儿听得此言,顿时心下着恼。她本也是这般想的,谁知让条儿那小蹄子抢了先。
两个丫鬟的神色落在邢夫人眼里,此时她有了四哥儿,自是不在意……左右此生她与陈斯远也是有缘无分,往后时日能时而幽会便心满意足。因是便笑道:“打量我不知你们两个的心思”
“太太——”苗儿、条儿一并垂了螓首,苗儿过了明路,自是不怕。条儿还不曾过明路,是以心下惴惴。
邢夫人就道:“我也不瞒你们,远哥儿年岁还小,父母又去得早,我这做长辈的可不就得时常照拂着你们二人是我身边儿丫鬟,算算年岁过不了几年也该许人家了。”说话间目光在苗儿、条儿之间游移,笑吟吟道:“我是存了心思,来日将你们两个送过去……只是过后会不会送回来,那就全看远哥儿心思了。”
苗儿、条儿两个心下大喜,赶忙屈身一福道谢。偷眼彼此扫量一眼,自是存了较劲儿之意。
邢夫人说过此事,又说道:“勤往前头扫听着,老爷回来了知会我一声儿。再如何说远哥儿也是老爷的外甥,中举这等大喜之事,咱们东跨院不张罗,难道还能指望着府里张罗不成”
一应丫鬟、婆子赶忙应下,立时便有婆子往前头扫听去了。
邢夫人心下欢喜,又问奶嬷嬷抱了孩儿在自个儿怀里,那孩儿还不曾满月,眉眼不曾长开,却依稀能瞧出倒有七分像邢夫人,至于剩下那三分,自是随了亲爹。
邢夫人雀跃着逗弄孩儿,心下暗道:“儿啊,你爹爹中了举,十五六的举人,在本朝可是稀罕着呢,说不得来日高中皇榜,也能为官作宰。不求你青出于蓝,好歹来日有他七分本事,我这心下也就熨帖了。”
说来也奇,那孩儿好似情知邢夫人所想一般,这会子竟睁开眼来,咿咿呀呀探手去抓邢夫人的脸。
奶嬷嬷顿时松了口气,笑着道:“果然母子连心,我抱四哥儿时可不见四哥儿这般高兴。”
邢夫人噙了笑意,心下不禁暗忖,母子连心自是有的,说不得父子也连心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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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夫人院儿。
日光自雕窗棂照进屋内,王夫人盘坐在炕上,手中虽翻着佛经,面上却颇有些心不在焉。
若说这荣国府里何人比邢夫人还要记挂陈斯远秋闱之事,那便只有王夫人了。盖因涉事远黛之约,干系宝玉婚事,内里更是牵扯了宝玉婚事究竟是贾母做主、还是王夫人做主。
又因陈斯远屡次献计,多有相善之举,这王夫人心下难免便偏着其几分。当下也看不进佛经,心下不由得暗忖:远哥儿虽是妯娌的外甥,却是个聪慧之人,只大半年便闯出偌大的名声来,加之在国子监又连连得了榜首,这秋闱中举……想来也在情理之中
只是科考之事谁又说得清如江南一地英才汇聚,不少名扬天下的才子偏偏在那秋闱上屡屡碰壁,到死都只是个秀才;又有那等籍籍无名的老翁,数十年科考无人问,一朝得中,转眼便成了数一数二的大员。
胡乱思忖间,便有丫鬟玉钏儿噙了笑入得内中,与王夫人道:“太太,前头来了报子,远大爷怕是高中了!”
王夫人心下一动,撂下佛经道:“果然”
玉钏儿就道:“前头铜锣响成一片,二奶奶又催着二爷往前头去迎,周嫂子赶忙往后头去寻远大爷了,料想错不了。”
“阿弥陀佛!”王夫人不禁笑道:“可算是中了,远哥儿可算是得偿所愿。”顿了顿,又唏嘘道:“他才多大年纪说来比珠哥儿怕是还要聪慧几分呢。”
玉钏儿赶忙收声,贾珠乃是王夫人的禁忌,这会子说什么都不好。
好在王夫人此时不曾陷于对长子的缅怀中,只轻叹一声便道:“等得了准信儿,你往凤哥儿处走一遭,问问府中打算如何办。”
王夫人自是想到,只怕此事传进老太太耳中,顿时好似吃了苍蝇一般恶心,偏生这等大喜之事老太太又说不出什么来,到时候便只好捏着鼻子庆贺一番。
想到此节,她心下自是快意,巴不得瞧见贾母那有苦难言的模样呢。
玉钏儿自是应下,赶忙去寻凤姐儿。她一走,王夫人撇下佛经,往堂屋中走来,手中佛珠捻动飞快,满眼都是欣喜。
陈斯远得中举人,料想那婚约之事是跑不了啦。王夫人当日可没少受贾敏欺负,黛玉又生得肖母,看见那张脸王夫人便欢喜不起来,又怎肯促成宝黛婚事
思量间又有金钏儿引了红玉入得内中,金钏儿就道:“太太,远大爷打发红玉来给太太报喜了。”
红玉赶忙道:“太太,大爷本要自个儿来报喜的,奈何来道喜的络绎不绝,大爷一时走不开,又记挂着太太挂念着,便只好先打发我来报喜了。”
王夫人回过神来,面上挂了笑意,连连颔首道:“好好好,远哥儿高中,往后你也有了前程。真真儿可喜可贺。”
红玉赶忙屈身一福,略略说了两句讨喜的,王夫人问过名次,便说道:“二十七就不错了,听闻此番顺天府乡试才取三十六人”
“是。”
“远哥儿才这个年纪,能中举人就是不易。你仔细服侍着,来日若远哥儿中了皇榜别居他所,我做主,将你身契放了。”
红玉顿时大喜过望,赶忙跪下来磕头道:“多谢太太成全。”
王夫人笑盈盈接了,这才命金钏儿将其扶起,又说道:“这中了举总是一桩大喜事,来日如何忙碌且不说,今儿个府里总要热闹一番。你回去与远哥儿说了,今儿个哪儿都不许去。”
“是,奴婢这就传话给大爷。”
当下王夫人便命金钏儿送了红玉出去。不提王夫人心下畅快,却说金钏儿将红玉送出角门,出来便斜对着东北上小院儿。
那院儿门前莺儿正与个丫鬟嘀咕着,瞥见金钏儿送了红玉出来,顿时招手道:“红玉!”
红玉听得招呼声,心下略略不喜。盖因莺儿素来行事无忌,任性妄为也就罢了,还极为世故奸滑。
红玉还在宝玉房外为三等丫鬟时,莺儿见了她扫都不扫一眼;待红玉去了陈斯远处,莺儿虽不曾说什么,可面上却带了厌嫌。
谁知待转过年来,得知陈斯远闯出好大的名声来,那莺儿便又改了脸色,每每寻机与红玉闲谈,话里话外都在扫听陈斯远情形。
红玉别过金钏儿,扭头看将过去,便见莺儿撇下那人,喜气洋洋地迎了过来。
“红玉姐姐,你家大爷高中了”
红玉心下不喜,面上却不曾显露,只笑着颔首道:“菩萨保佑,大爷得中乡试二十七名。”
莺儿顿时啧啧有声:“十五、六岁就中了举人……只怕比那位珠大爷还强了几分呢。”
“可不敢这么说。”
莺儿笑道:“珠大爷往后两回秋闱都没过,可不就比他强要说红玉姐姐真会相人,早早儿到了远大爷身边。这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,姐姐颇得远大爷信重,来日一个姨娘的位份是没跑了!”
红玉心下不虞,强笑道:“往后还不好说呢。”
莺儿就正色道:“是了,你家大爷素来招蜂引蝶,这外头养着两个不说,前些时日我还见东跨院的苗儿、条儿在园子里与你家大爷拉扯不清呢。”
红玉强压着怒火说道:“我且不与你说了,得了太太吩咐,须得赶快给大爷回话。”
此言一出,红玉这才撇开莺儿往后头去了。
那莺儿瞧着红玉远去,口中啧啧不停,半晌方才扭身回了东北上小院儿。
前头来了报子之事,内中业已知晓,只是具体情形如何还不得而知。
莺儿便赶忙入内,见了薛姨妈与宝钗道:“太太、姑娘,方才撞见远大爷身边儿的红玉了,听说远大爷中了顺天府第二十七名,险一险就要名落孙山。”
话才出口,宝钗顿时蹙眉呵斥道:“少胡吣!中了就是中了,除去那头名,这第二与榜尾又有何分别便是来日春闱,说不得榜尾的一跃而上,反倒是那头名名落孙山也是有的。”
顿了顿,又教训道:“我素日里教你谨言慎行,如今你不见长进也就罢了,怎地愈发没个样子如此口无遮拦,传出去还道咱们家忘恩负义,背后说道远大哥呢!”
莺儿顿时唬得沉了脸儿,惶恐道:“姑娘,我错了,我不过是随口一说,又不曾与外头人嚼舌。”
宝钗面沉如水,只道:“罚你半个月月例,若再有下次,往后你也别跟着我了。”
宝钗撂下狠话,莺儿自是愈发惶恐,紧忙求助也似地瞥向薛姨妈。谁知素来回护莺儿的薛姨妈这会子竟一言不发,莺儿便只得自请其罪,赌咒发誓往后再也不犯。
待其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子,宝钗这才出言将其打发了下去。那莺儿心下惴惴退下,面上愁眉不展,心下不禁暗忖,这些时日自家姑娘每每提及那位远大爷,多是噙了笑意,反倒听闻宝二爷情形,面上又寡淡了下来……莫非自家姑娘真个儿属意那位远大爷
她是薛家丫头,自是与姑娘绑在一处的。那位远大爷如今虽只是举人,往后却不敢小觑了。万一姑娘真个儿嫁了去,以如今的情形,自个儿哪里还有好果子吃
且不说小丫鬟莺儿转了心思。
却说正房里母女二人,那莺儿方才下去,宝钗便与薛姨妈数落了莺儿一通,自是惹得薛姨妈颔首连连。
临了薛姨妈才蹙眉道:“莺儿的确愈发不成样子,若来日还是这般,干脆换个丫鬟就是。”
自打与远哥儿捅破了那层窗户纸,又在大格子巷里抵死缠绵了一遭,薛姨妈心下自是处处护着情郎的。
此番远哥儿得中举人,错非不好张扬,只怕薛姨妈比王夫人还要欢喜几分呢。
宝钗闻言道:“也是瞧在她自小跟着我,又处处为我考量,心下顾念着主仆情分这才只是呵斥。换做旁人,哪里还容得下她”
宝姐姐自打那日口吐玄机,又停了冷香丸,每日里心下倒有大半都记挂着陈斯远。奈何二人好些时日不得独处之机,一则年岁相当,总要避嫌;二则此间是荣国府,宝钗素有周全之名,自是做不出那等私相授受之事。
而今闻听陈斯远高中桂榜,宝姐姐自是心下欢喜。她情知二人之间隔着的阻碍繁多,一则要说服自个儿妈妈,二则也要陈斯远兑现才情。
这中了举,便是兑现才情的第一步。
于是宝钗又道:“且不说莺儿……妈妈,远大哥这般年纪就高中桂榜,便是本朝也少有呢。”
“可不就是!”薛姨妈欢喜道:“这远哥儿才情、人品都没得挑,最难得的是虽智计百出,却心胸宽广。若换了旁人,经了你哥哥那一桩事儿,只怕从此就要与咱们家交恶了。”
宝钗见薛姨妈如此看重陈斯远,不禁心下愈发欢喜,笑着道:“妈妈说的极是,这后一条极为难得。都道‘宰相肚子能撑船’,说白了不过是有心胸者方才能成大事。远大哥不缺才情、智计,又心胸宽广,料定来日必前程似锦。”
薛姨妈尚且不曾听出来宝姐姐心思,只接了话头颔首赞道:“是极是极!他才多大年纪便是三十岁高中皇榜,那也小着呢。若侥幸进了翰林,那来日定是要入阁拜相的。”顿了顿,不禁唏嘘了一声儿:“只是可惜了——”
可惜什么自是陈斯远那日所言‘君生我未生’。午夜梦回、辗转反侧之际,薛姨妈心下不知遐想了多少回,若是二人年岁相当又会如何
或是隔墙相望,一眼定情;或是暗通款曲,书信寄情;又或是年节时撇下家人暗地里私会,拘谨有礼又情意绵绵。
心下杂乱之余,薛姨妈禁不住想见陈斯远……也不是为那身子通透,如今好似见其一面便会心下通透一般。自然……若是身心一并通透了就更好了。
宝钗不知薛姨妈心思,只当妈妈慢慢转念,又生怕骤然说出自个儿心思来惹了妈妈反感,还是如今这般有如涓涓细流、潜移默化的改易就好,于是便只顺着话茬好生夸赞了一回陈斯远。
当下母女两个心思各异,偏生却能说到一处去,也是一桩奇事。
过得半晌,那莺儿忽而回返,入内禀报道:“太太、姑娘,我方才扫听得,好似宝二爷又闹了起来!听说这回将那通灵宝玉都摔了个稀碎呢!”
“啊”
母女二人顿时惊愕不已,面面相觑对视一眼,赶忙起身一并往荣庆堂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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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姐儿院儿。
凤姐儿处置过家中庶务,方才自前后三间倒座厅回来,略略歇息,便听得婆子来报,说是报子登门,只怕陈斯远高中了!
当下凤姐儿紧忙打发丫鬟去寻了贾琏往前头去答对,又命平儿往仪门左近观量着,免得闹了误会。
略略等了须臾,便有平儿喜滋滋回转。
“如何”凤姐儿问道。
平儿笑着点头道:“奶奶说中了,报子说远大爷高中桂榜二十七名,真真儿是大喜事!”
凤姐儿寡淡笑着道:“远兄弟得偿所愿,自是可喜可贺……只是于旁人而言,却不见得是好事儿啊。”
平儿一怔,旋即思量道:“是了,一早儿就见宝二爷在园子里踱步,蹙眉怔神的,想来便是因着此事”
凤姐儿唏嘘道:“本道两个玉儿能凑成一对儿,谁知会生出变故来”当下又摇头笑道:“也罢,这事儿啊,自有老太太与太太去计较,咱们可不敢沾边儿。”
平儿颔首,又问:“奶奶,是不是打发人往荣庆堂说一嘴”
凤姐儿苦恼道:“说自是要说的……还是等你二爷回来吧。”
这等‘坏事’,能迟一会子便迟一会子吧。
凤姐儿转念又想起贾琏来,若无陈斯远比照自是无妨,只是这多了陈斯远比照着,凤姐儿这要强的性儿,自是有些瞧不上贾琏那公子哥儿习性。
当下便与平儿道:“瞧瞧远兄弟,再看看你二爷,每日家就知寻那几个俊俏小厮打混。我也不求他如何长进,好歹也该有些正事儿啊。”
平儿分辨道:“奶奶还说……二爷拘谨拘在府里,原本心下就别扭着呢,这会子奶奶再催逼他上进,只怕回头儿又要与奶奶闹将起来了。”
凤姐儿闻言蹙眉道:“南下一遭,他这心思愈发野了,那魂儿定是被江南得骚狐狸勾了去!”
“什么骚狐狸”外间忽而传来贾琏的声音,随即打了帘栊,贾琏纳罕着寻了进来。
凤姐儿赶忙转了话头,道:“前头答对好了”
“周全着呢,连着三拨报子,远兄弟也是个阔绰的,足足散出去三十几两银子。啧啧……”贾琏摇头晃脑落座炕头,身子歪斜摇着折扇,忽而又笑嘻嘻道:“你们猜怎么着那巡城兵马司的报子又与顺天府的报子打做了一团。竖匾都被踹成了两段,那兵丁还放声,往后见一回打一回,哈哈哈……”
仰头没心没肺笑了一回,贾琏还不忘过问:“是了,方才说什么骚狐狸呢”
凤姐儿没好气儿道:“还能有谁自是那位多姑娘。”
贾琏神色一肃,身子前倾,不禁心生向往,问道:“怎地多姑娘又与哪个勾搭上了”
凤姐儿便道:“二爷这话问的……不该是没与谁勾搭上吗那多姑娘香的臭的一概不嫌,有个仨瓜俩枣的就能与人钻了草稞子。”顿了顿,凤姐儿乜斜道:“怎地二爷也要称称多姑娘斤两”
贾琏哈哈一笑,摇头道:“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嘴,怎么就跟我扯上干系了”
此时小丫鬟丰儿领了玉钏儿入内,玉钏儿便传了王夫人的话儿。
凤姐儿听罢点头道:“知道了,你去回太太,这事儿回过老太太自有计较。”
玉钏儿应声告退,凤姐儿便蹙眉道:“罢了,再是阎罗殿也要走一遭,平儿,你与我往荣庆堂走一趟。”
当下主仆二人便在贾琏眼巴巴的目光中出了小院儿,方才绕过粉油大影壁,便撞见了过西角门而来的司棋。
凤姐儿便道:“可是代你家姑娘去道贺了”
司棋勉强笑着应下,说道:“正是。三姑娘、四姑娘都在远大爷处帮衬着呢,偏我家姑娘要避嫌。”
凤姐儿就笑道:“她们多大,二姑娘又多大快回吧,远兄弟是个大度的,可不会因着这个挑理儿。”
说话间三人一并过了穿堂,当下两南一北自此别过。
却说司棋咬着下唇往北进得穿廊里,踱步往后楼寻去,心下自是杂乱无比。盖因方才代自家姑娘去道贺,偏生撞见了苗儿、条儿两个小蹄子。
荣国府里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两个小蹄子私底下与远大爷不清不楚的,早就传扬得人尽皆知。
又因着红玉不咸不淡的与司棋应对了几句,司棋心下气恼又发泄不得,便将怨气撒在了苗儿、条儿两个身上。
她仗着乃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,自是瞧不上那两个没根脚的。谁知那两个也不知哪儿生出的底气来,这一回斗嘴竟毫不相让。还说……还说早得了大太太应允,说不得过二年便要去远大爷房里呢。
司棋当面只说是假的,心下却乱成一锅粥。自那一回园中幽会之后,她与远大爷虽时而撞见,奈何园子里人来人往的,实在不好重温旧梦。司棋本待前一回告假与其幽会,奈何又因旁的事儿耽搁了。
是以听闻两个小蹄子这般说,司棋心下难免急切起来。远大爷自是应允过,说到了年岁便问二奶奶讨了其身契,只是这等终身大事又哪里等得了、靠得住
再者说了,这讨了身契过去,与随着姑娘过去,可是两回事儿!前者好比没了根脚,便是进了远大爷房里,只怕也要熬年头,更要四下小意讨好,待讨了当家太太欢心,方才有可能抬举做姨娘;后者又是不同,只消姑娘有了身孕,到时候合该自个儿顶上。
有个一儿半女的,这姨娘自是当得稳稳当当。
于是乎司棋此时难免对那迎春生出‘怒其不争’的怨气来。当下到得楼下拾阶而上,一径进得房中,便见二姑娘迎春正娴静端坐,手中捧着棋谱,正在棋枰上打着残棋谱子。
司棋到得近前便道:“姑娘,给远大爷道贺过了。远大爷好生谢过了姑娘呢。”
“嗯。”二姑娘迎春轻声应下。
她起先生出那一星半点的心思来,奈何久久不得回信儿,难免有些灰心丧气。又因自家知自家事儿,她情知姻缘之事自个儿只怕做不得住,便慢慢将那心思压在了心底。
此番陈斯远得中桂榜,迎春替其欣喜之余,难免有些自怨自艾,暗叹到底错过了这般好姻缘,却不知自个儿来日会嫁与谁人。
见其面上古井不波,司棋禁不住着恼,当下便道:“我的姑娘啊,这等大事儿,好歹上上心!”
二姑娘抬眼纳罕道:“我如何上心”
司棋咬了下唇,扭头观量一眼,便见绣橘在外间拾掇着,当下便俯身压低声音道:“我是姑娘的丫鬟,自是要为姑娘考量。姑娘翻过年便十六了,这一二年就要开亲,那说亲之人是猫是狗都不知晓,怎能放得下心来
再说,好姻缘就在眼前,姑娘又何必舍近求远”
二姑娘迎春顿时臊红了脸儿,道:“你,你又浑说一气!”
“哪里就浑说了我就不信姑娘对远大爷没生出半点心思来!”司棋目光咄咄逼视迎春。
迎春耐受不住,缓缓垂下螓首来,叹息道:“这等事儿……我又如何做得了主”
司棋劝诱道:“我姥姥私底下透了口风,说大太太有意撮合姑娘与远大爷,只是老爷另有心思,说只待过了秋闱再看。如今远大爷秋闱高中,只怕此事不日便要旧事重提。姑娘好歹上上心,我也不求姑娘撇了脸面与远大爷私会,可好歹送一些心意,递一些话儿。如此,远大爷知晓了姑娘心意,来日才好说话儿啊。”
迎春蹙眉道:“我父亲……会应承”
司棋蛊惑道:“大老爷哪里会错过这般金龟婿便不冲别的,十五六的举人,又为府中赚了那般多银钱,只怕大老爷这回一准会应承呢。”
二姑娘心下不禁生出希冀来,却又羞不可抑,闷着头不言语。待过了好久,这才嗫嚅着道:“我,我知道了。”
司棋顿时松了口气,又见迎春腰间挂了个新作的荷包,探手便扯了下来,低声笑道:“那我得空便将这荷包给远大爷送去!”
说罢起身就走,迎春臊红着脸儿扭身探手,张张口却始终不曾说出话儿来。心下一时杂乱,暗忖也不知送了荷包去,远兄弟该当如何瞧自个儿。
正思量间,忽而听得前头吵嚷声,一众丫鬟呼喝,又有宝玉声嘶力竭嚷道:“我要这劳什子有何用!”
正拾掇着的绣橘眨眨眼,忽而叫道:“坏了,宝二爷又发癫了!”
迎春情知不好装听不见,便起身道:“快走,咱们赶紧去拦一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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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贾宝玉。
那宝玉一早儿往私学走了一遭,待听闻香怜、玉爱两个说起今儿个乃是桂榜张榜之日,忽而想起远黛之约,宝玉哪里还待得住当下推说腹痛,领了一应小厮便回了荣国府。
因着时辰还早,宝玉心绪烦乱,便在园子里好生游逛了一番。
谁知越逛越心烦,隐隐觉着林妹妹只怕就此便要远自个儿而去,偏生又存了几分期许,只盼着陈斯远名落孙山。
兜转一番,待抬眼,方才发觉竟不知不觉到了栊翠庵前。
抬眼便见栊翠庵阶前几丛晚菊犹带残露,许是前几日风雨冰雹相加,不少晚菊都折了头,焦黄瓣零落了满地,倒像是撒了把碎金一般。
宝玉定定杵在门前,忽而栊翠庵大门推开,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妙玉提了个篮子推门而出。待瞥见宝玉,面上略略讶然之余,张口便道:“你是来寻我吃茶的,还是来听佛经的”
宝玉怔怔出神,瞥了一眼残菊,忽而说道:“这菊前几日还艳得煞人,谁知不过几日便被风卷去了泰半。”
听得言辞中惋惜之意,妙玉便道:“那年我在蟠香寺修行,内中有一株百年老桂,开时能染了整座寺。偏有个痴人上香时,硬要拿着锦囊收了落埋进溪里……你是与喜葬的林姑娘又闹生分了”
宝玉纳罕道:“葬……你识得林妹妹怎地从未说起过”
妙玉面上一副理所当然,说道:“有何大惊小怪的蟠香寺离苏州城不远,见过林盐司与林姑娘两回也没什么……不过,我是识得她的,她却未必记得我了。”
孩子住院,支原体导致大叶肺炎,阿奇霉素不管用,孩子换牙晚,只换了一半,还不敢用环素,这可咋整愁死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