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2.第172章林贤(两章合一)
第172章林贤(两章合一)
赵廷暄当然知道朱玉,他连家门都没出,就要赔朱玉一万两银子。
听到朱玉被阉的消息,他还窃喜过,后来朱玉死了,他更是在心里说了无数句“恶有恶报”。
可是现在,当他得知就是这个人渣,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姐夫,而这一切还是因他而起,赵廷暄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他的身体如有千钧重,四肢五官都变得僵硬麻木,他甚至张不开嘴,说不出话,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,若是姐姐嫁给朱玉,那他就只能以死谢罪了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直到赵时晴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,赵廷暄才像是解开封印一样,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:“好在朱玉死了.”
他想说“好在朱玉死了,姐姐没有跳进火坑”,可是后面的话,却说不出口,他羞愧得无地自容,他终于意识到,无论姐姐是嫁给朱玉还是燕侠,全都是拜他所赐!
赵时晴就像是看穿他的心事,幽幽说道:“如果不是因为你,姐姐可以在梁地挑选一个心仪之人,能被姐姐看中的人,人品样貌也不会差,她可以住在梁都,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,有她的亲人,有她的朋友,有她的家。
可是现在姐姐却不得不远嫁,背井离乡,远离亲人,这一别可能便是一辈子。
更何况,她还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,还要面临一个全然陌生的家族。
更重要的是,她不但是远嫁女,她更是人质,咱们的长姐,她要代替你,在京城做人质!
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善待身为人质的儿媳,更不是所有的男人在皇权威压下还能与妻子举案齐眉。
二哥,你回到梁地,便能过回以前的生活,你依然是尊贵的二公子。
可是姐姐呢,等待她的是刀山火海还是山青水秀,你不知,我不知,她更不知!”
赵时晴话音未落,赵廷暄已是泣不成声。
赵时晴静静看着他,良久,转身离去。
赵廷暄哭得不能自已,面对梁地方向,跪了下去。
赵时晴发泄了一通,心里舒服多了。
她漫无目的走在街上,姐姐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,接下来她要做什么?
离开京城?
回梁地?
等到姐姐出嫁的时候,再和姐姐一起回来?
因为今天要和赵廷暄见面,所以赵时晴出门时穿了男装,并且简单易容,虽然没有判若两人,可若不仔细看,也看不出她是女子。
远远闻到一股焦香,赵时晴望过去,却见竟是一个卖烤鱼的摊子。
她还是第一次在京城见到卖烤鱼的,刹那间便把所有烦恼全都抛到脑后,飞奔着跑了过去。
摆摊的是两个少年,大点的十七八岁,小的十三四岁,两人有几分相似,看着像是一对兄弟。
摊子上已经坐了两个客人,比起其他摊子,这里算是冷清了。
赵时晴看着架子上两面金黄的烤鱼,咽咽口水,指着一尾草鱼说道:“我要这条。”
两兄弟中的弟弟看她一眼,有些好奇:“你一个人吃吗?”
赵时晴点头:“是啊。”
小阿弟:“这条鱼有三斤重,你一个人吃不完。”
赵时晴:“小看我了,别说只有三斤,五斤的鱼我也能吃完!”
小阿弟没再说话,拿起刷子往鱼身上抹小料,赵时晴挑了一个看上去最干净的凳子坐下,笑眯眯地等着她的烤鱼。
忽然,耳边传来一个声音:“小哥,你也是外地来的?”
赵时晴转身去看,说话的是一个有眉清目秀的少年。
是的,赵二小姐以貌取人,看人先看脸。
少年穿着半新不旧的蓝布书生袍,头发没有绾簪子,绑了一根和衣裳同色的蓝布条,蓝布条上还绣了几片竹叶,可见家里有位心灵手巧的母亲或者姐妹,当然,也有可能他已经成亲,这是妻子绣的。
少年身边放着一只落满灰尘的书箱,一看就是走了很远的路。
他说的虽然是官话,但是却夹带着口音,一听就是外地人。
赵时晴也同样如此,梁王府的孩子从小就讲官话,在没来京城之前,赵时晴一直认为自己讲得一口标准的官话,可是到了京城,只要她一张嘴,别人便知道她是外地人。
她是夹带着梁地口音,而面前的少年,却显然是从吴地来的。
赵时晴自己就是在梁地长大的吴地人,所以在京城见到吴地人便觉亲厚,和那少年说话的语气多了几分亲切:“是啊,你是从吴地来的?吴地哪里?”
少年忙道:“我是庐州人氏,小哥你呢?”
赵时晴眼睛一亮:“咦,你是庐州人啊,巧了,我外家也是庐州的,你家是在庐州城里,还是在下面的县里?”
少年又惊又喜;“你外家是庐州人啊,真是太巧了,我家是青庐的,不过后来我爹去庐州开铺子,我们一家就搬到庐州了,也只有祭祖的时候才回去。”
赵时晴一拍大腿:“这不是巧了吗?我外家也是青庐的,竹西塘,你听说过这个地方吗?”
少年忙道:“竹西塘?我当然听说过,我还去过呢,我家是竹山坳的,我有个同窗以前住在竹西塘,每次他家里来人接他时,我都会蹭他家的骡车,有一次天太晚了,我还在他家住了一晚,吃了他阿奶做的红烧肉。”
少年说到红烧肉时,下意识咽了下口水。
赵时晴只觉头发根都立起来了,竹西塘,同窗,骡车,红烧肉!
“你那个同窗该不会是姓杨吧?”赵时晴下意识压低声音。
少年却兴奋起来:“你怎么知道?哦,也对,他现在是状元郎了,肯定很多人都知道他的事!”赵时晴在心里翻个白眼,你想多了,人家可不想让人知道曾经在竹西塘住过。
不过,这少年居然蹭过杨胜秋的骡车,吃过红烧肉!
赶骡车的不就是自家阿爹,做红烧肉的不就是阿奶?
这少年在竹西塘住过一晚,一定也见过阿娘!
赵时晴嫉妒得想要挠人了,她都没有见过他们,这少年却见过他们,活生生的他们。
她决定和这少年套套近乎。
“你家是竹山坳的?离竹西塘很近吗?”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,赵时晴才有此一问。
“离得很近的,翻过一道山就到了,所以我才蹭杨胜秋的骡车。”少年很开心,也很自豪,状元郎是他的同窗,这件事足够他显摆一辈子了。
赵时晴说道:“离得这么近啊,咦,我去年才去过竹西塘,怎么没听人说起过这地方。”
少年笑着解释:“你一定很多年没有回去了,所以才不知道,我们竹山坳只有二十户人家,进村的路又不好走,县衙的人去一趟很不容易,又没有里正,所以就把我们村划给青竹村了,说起来也有六七年了,不过我们村的人还是习惯说自己是竹山坳的。”
原来如此,赵时晴明白了,青竹村的确离竹西塘很近,而且那是一个大村,至于有多大,赵时晴没有了解过,现在看来还真是大,连山那边的竹山坳也属于青竹村。
赵时晴问道:“我姓甄,你呢?”
少年自我介绍:“我姓林,叫林贤,不过我还没有字。”
赵时晴看向他的书箱,问道:“你是来京城准备后年秋闱的?你的户籍在北直隶?”
乡试只能在户籍所在地参考,杨胜秋能来京城参加乡试,是因为他后来跟着义父落籍韩城,韩城隶属于北直隶,所以他是来京城参加乡试,后来又留在京城参加会试。
今年虽然不是乡试的年份,但是有很多家境殷实的秀才,会提前一两年来京城,比如纪大娘家隔壁那座宅子,就是租给三个外地来的秀才,不过,他们虽然家在外地,却也是北直隶的,而林贤又是吴地人氏,所以赵时晴才有此一问。
林贤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:“我不是来参加秋闱的,去年我落榜了,我表哥在京城的汇文书院读书,和书院里说好了,我可以过去旁听。其实吴地也有很有名的书院,可我进不去。”
赵时晴来京城有些日子了,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书院,想来是个不出名的小书院。
她没有问林贤千里迢迢为何不选间有名的书院,这还用问吗?有名的书院不是想进就进的,而且人家更不会让旁听。
“汇文书院的旁听收束脩吗?”赵时晴问道。
林贤点头:“收啊,每年二十两。”
赵时晴很自然地转移话题:“杨状元好像是韩城举子吧,他是吴地人氏?”
林贤连忙解释:“这个我知道,杨胜秋那时住在竹西塘,家里还是很富裕的,他有个小妹妹,很可爱,可惜是盲的,后来他家人去外地给小妹妹看病,便一直没有回来.”
说到这里,林贤四下看了看,压低声音:“对了,竹西塘有户人家被灭门了,去年才找到尸体,这事你听说了吗?”
赵时晴心里猛的一疼,脸上却不动声色:“我没听说啊,这事和杨胜秋有关系?”
林贤说道:“那户人家姓时,按理说和杨胜秋没关系,不过我听我娘说那户人家以前是收布的,家里还有个瞎眼的小女娃,而且和那家人一起死掉的,还有一位姓杨的大夫,我记得杨胜秋家里就是收布的,他阿叔来接他时,骡车上放着整匹的布,而且他也说过他阿爷是大夫。”
赵时晴问道:“这事你和人说过吗?”
林贤摇头:“我就和我娘提了一嘴,我娘说我肯定是记错了,去年我乡试落第,哪好意思回去啊,我都快两年没回过老家了,灭门的事,我是听我娘说的,她也是过年回去时听村里人说的,又不是一个村子的,我娘和竹西塘的人也不认识。”
“那后来呢?家里人一直没有回来,杨胜秋当时也只有八九岁吧,他怎么生活的?”赵时晴问道。
林贤说道:“刚开始,他衣裳破了,还是我带回家让我娘给补的,我娘见他长个子了,却还穿着小一号的衣裳,还给他做了一身新衣裳呢。我家那时虽然也不富裕,可也不是很穷,我娘看他长得好看,又会读书,还和我爹商量,想收养他呢。
可是我爹没答应,他说杨胜秋八九岁了,养不熟。
他功课好啊,你是不知道,他读书可厉害了,两位先生全都喜欢他,见他孤苦无依,还把他的束脩给免了。
再后来,我爹跟着我大爷爷去庐州开铺子,我们全家也搬到了庐州,离白凤城更远了,我就转到庐州上学,临走的时候,我把我攒的所有压岁钱全都给他了,他送给我这个。”
林贤从腰上解下一枚竹牌,竹牌打磨得很光滑,上面刻着平安二字。
“他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!将来我们一直做秀才做举人做进士!
可惜他都已经是状元了,我却还是个秀才。”
赵时晴问道:“你和他一直都有联系?”
林贤点点头,又摇摇头:“我不在白凤城上学了,刚开始那几年,我和他一直都有书信往来,后来许先生过世,私塾转出去了,徐先生带着他去了韩城,我们便断了联系,不过,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忘记我们曾经的约定,我也要努力,我要做举人,做进士!
等我在京城安定下来,我就去找他,他一定想不到我会来京城,我要给他一个惊喜!”
赵时晴端详林贤,见他目光澄明端正,心里默默叹息,但愿杨胜秋还记得你们的约定,但愿他还当你是他的朋友。
赵时晴想了想,还是觉得要提醒一下。
“你见到杨胜秋时,不要和他说起竹西塘那户灭门的人家,更不要提起他祖父是大夫的事。”
林贤不解:“为什么?那可能就是他的家人,这么多年,他一定也想知道他家里人为何会一去不返。”
赵时晴忙道:“他都是状元了,出了这么大的事,他能不知道吗?如果那真是他的家人,他一定很伤心,你再提起,那就是让他再次伤心。”
林贤一想也是,杨胜秋已经做官了,肯定早就知道了,他那么聪明,那么厉害!